五十五 家园
赵策在舞亭之战结束后回到了尚桑。于此同时，凰仪公主也从临州来到尚桑。因为公主还持有赵策在组建尚桑朝廷所需要的一件重要物品——传国玉玺。由于赵策率先到达，他便带领文武官员在尚桑城外候迎。
公主在远远看见赵策后，突然自己跳下马车愉快地奔向他。看见老友此时身穿黑色朝服，胸前已是三色青绶时[1]，她由衷地为赵策在人生当中取得的每一个进步感到高兴和喜悦。于是她高兴地跳到赵策的面前充满好奇地望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超越了朋友之间的友谊。赵策甚至可以闻到公主散发的淡淡体香。这让赵策感到既高兴又不安。周围一众官员现在正目视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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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赵策也深深地望着孙云叶公主，然而当赵策钻出他的外壳流露出真情时，理性将他一把拉回。他立即注意到周围的侍者以及身后的一大群官吏可能又要以此编造故事攻击他和公主。于是他立刻变得严肃，在两人即将接触的一刻，赵策突然变成皇室的重臣，后退两步俯身施礼。
本以为见到赵策是一个惊喜。没想到赵策神情变得严肃忧虑，随后一直在回避公主期盼的目光。赵策这种奇怪的举动让公主十分困惑，她凝望着赵策，内心再次受到挫折。任何一个女孩子在遇到这种情况时都会不自觉的以为是自己遭到了对方的嫌弃。何况是一向开朗大方的凰仪公主。此时的她变得不再自信。她想问赵策，然而，这种情况下谁也无法开口。就像很多人一样，当这种情形出现时就意味着有人必须独自一人默默承受这种伤心。此时的她变得不再自信，活力骤减。她只是当着众人非常尴尬地与赵策回礼，进行一些礼节性的谈话，便随其他人一起进入尚桑。
虽然赵策十分想接近凰仪公主,把自己心中的千言万语都告诉她，但就在他每次即将行动时，他都会把自己劝阻回来。每到这个时候往日的英勇和雄浑气度不再复现。这倒是被一旁的曹妙银十分清晰地观察到。
赵策与公主基于对现实看法不同而产生的分歧之一就是赵策建议公主待在陈王府，等自己处理好宫中事物后再迎接公主入宫，但是公主不想给别人增添麻烦坚持住在尚桑皇宫。赵策无奈将公主带入皇宫。没走多远就看见朱阙[2]被一张巨布严严实实地盖住。赵策谈笑风生地以皇宫翻新的理由搪塞过去，引导大家继续走，同时问张桓（文明）发生了什么。张桓告诉他：“昨天皇门朱阙被人偷偷地涂鸦刻字。我们怀疑是河东门阀的残党干的。”
赵策：“让宪宁（赵雍）带领监军营调查一下。”
尽管赵策竭尽全力维护皇室和公主。然而，在公主刚刚进入内宫不久便发生了不愉快的一幕。这位当朝长公主在通往寝宫的亭廊里遇到了自己年幼时就讨厌的人——承华令[3]沈页（苗书）。在公主懂事时她便从其他宫女处得知这位承华令经常以替陛下物色宫女的名义收取钱财、猥亵少女，所以十分讨厌他。沈页（苗书）也很不喜欢这位高洁的公主。他的寄托全部都在天子孙京身上。但是黄权把天子送出关外时，官员们并不愿意带上这位文艺官员同行。天子发诏移都尚桑后，他和反对黄权的官员还有其他无足轻重的官员们一起被黄权遣送回尚桑。他本想投奔陈王势力，但他来到尚桑后才发现陈王已经将自己的势力解散。于是他便转投河东门阀门下。辗转于上流社会之间。因为公主和赵策亲密的关系，所以这让沈页更加敌视公主。
这位文艺官在看见公主真的返回旧宫后显得十分不高兴：“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公主驾到。您的寝宫在那边，请您到那边去，不要耽误大人们的工作。”就在公主经过他的身边时，沈页压低声音发出威胁，“别以为君上不在您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这个小狐狸精！”
公主十分厌恶，不想再看见这个人。身边的两位曹小姐也十分激动。她们竖眉锐目正要喝止对方，然而从他们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中央朝廷的官员一出口果然不同凡响。”大家顺着声音回过头一看，赵策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走到他们的身后，“停止你的丑态，承华令。三位姑娘都被你吓得花容失色。”
沈页为赵策超强的听力感到惊讶，他还没来得及辩驳，赵策就走到他的禁前小声提醒他：“公主可以进入寝宫。承华令未经同意出现在寝宫就是擅闯。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审讯您之前，请您自觉藏匿起来，别让我们敬爱的公主再受到惊吓。”
赵策的威胁奏效了，沈页嘟哝着自言自语离开了。赵策望着公主，走上前来，把他心中所有复杂的感情浓缩成语义深长的一句话：“你不该来这。”之后，他转身离开了，只将失望和失落留给了公主。
赵策没走多远便遇到了闻人穗，后者依然像姐姐一样会心地向赵策微笑：
“看来赵君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呀。”虽然巨大的打击使闻人穗再也无法恢复到当初那般对世界充满兴致。但赵策还是能够看到闻人穗正努力从家族悲剧的苦痛中解脱出来而十分欣慰，他勉强向对方挤出些带有敬意的微笑。
“将军和凰仪公主之间的情谊非比寻常，从哪个方面看，你们都在被幸福困扰呢。只是好像欠缺那么一个合理的小过程。”闻人穗带着会意的笑容看着赵策，“如果有一个合适的媒人为君引荐，我看这个事情就可以水到渠成了。宫廷之中的夫人们大都十分热心于替新贵引荐做媒。前车骑将军夫人人很好，也有很多闲暇时间。我看她是非常合适的人选。我小时候经常到将军夫人娘家玩，她一定会十分乐于效劳这件事。”
让闻人穗没想到的是，赵策以无奈的苦笑作为回应。他仔细地将自己想表达的想法凝练在每一个字里，将他深刻沉重的见解平淡、从容但却足够让别人理解的方式传递给对方：“现在还不行。前辈倒是不如帮助赵策早日收复河北。”赵策还不忘发出感叹：“要是天下人都能像您一样通情达理，那世间将减少多少纷争和隔阂呀，我也能省不少事。”
闻人穗立即理解了赵策：“看来你还是认为胡人是个大问题呀。闻人穗虽然不能为君解除北方之忧。但也能为您解决一部分西方问题。黄权重新掌控钜京后，章武王感到了威胁，我就将您的立场转告给了章武国。现在，章武王满怀诚意地想要投奔于您。此刻他正秘密地呆在驿站里。”
赵策立即带着铁锐士来到驿站。章武王孙谋（子明）正安静地在这里等待他的到来。闻人穗为两位相互介绍了一番之后赵策便不停地打量眼前这位年轻的王侯。
他看起来应该不比赵策大多少。虽然他看起来个性儒雅安静，但是身上还是有一些王侯风范。不过也许是他本身的谦逊或者是他如今处境不顺，这种王侯风范反倒是在告诉别人他现在已经是个没落的贵族。然而即使是这样，从他的表情看来，他也没有丝毫悲伤，而是坦然面对。
赵策：“终于看见章武王本人了。”
“你们见过面？”闻人穗好奇的问。
“您忘了吗？早年他把我们联军打得找不着北。”赵策向闻人穗解释，“听说、章武国的王子从小就以五谷为兵修研阵法，今天如愿得以相见，真是今生无憾。”
“将军请不要再提过去的事情了，您麾下兵将才是神勇闻名天下。能够见到将军这样的天下英雄才是我的荣幸。”
“话说，闻人女士怎么会同足下突然在这里？”赵策有些不解，孙谋和闻人穗两个人看似没什么实际关系。
“看来将军你还是不了解朝中的复杂关系。”闻人穗依然像个姐姐一样微笑着说，“虽然，我们之前并无过往，但这并不影响我们提议并支持子明继承章武的王位。同为皇族的陈王大人当时自然也支持这一提议。”
“那可真是恭喜阁下能够光复王府之名。”赵策祝贺眼前的孙谋，“如果你们是询问我的意见，我完全支持。但我估计您肯定不是只想告诉赵策这件事。”
“赵大人果然英明果断。实不相瞒，孙谋这次想投靠大人，希望您能收留孙谋。”孙谋把想法简单直白地告诉赵策。
赵策还是不敢相信，因为四年以前赵策也参与了讨伐章武王孙意（明德）的联军：“但是四年前……”
“也许大人可能无法体会，我对父亲的殒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触动。”孙谋当着赵策和闻人穗的面把这句有违礼义的话平静地说出来，“事实上我并没有对父亲的死感到多么悲痛。父亲教会了我排兵布阵，除此之外，只给我留下了他的背影。我曾努力回想，但他的去世带来的伤痛甚至不及失去一位身边将领。”孙谋看着闻人穗，“也许这种心情只有闻人恭（文念）能理解我。”听到这赵策怀疑地看了一眼闻人穗，这位女士示意赵策继续听下去，“直到我长大，父亲都很少过问我们的生活，他不爱我们的母亲。除了训练我，他的全部精力都在如何壮大实力。因此我对母亲的爱远远超过了生父。在我看来，父亲完全把我们视为工具和财产。而且这种看法随着他的长大更加深刻。所以我们从小便有一种想法，那就是建立自己的家园，为了自己活得更有意义。”
“然而，章武国目前的军力和周围崛起的势力相比前景堪忧。”赵策开始慢慢理解孙谋。
“将军所言极是，我已经失去许多朋友。我的族人、亲友他们因为不向任何一方妥协而受到威胁。天道教、南方的诸侯们，虽然我击败了他们，但是我也不知道哪一天，谁在背后挑拨将我还有章武军还有支持我的人们残害。虽然在战场上我还算能够自保，但战场以外的世界孙谋自知无法驾控。尤其是您和黄权。”
“所以你便找到了闻人女士。”赵策说道。
“不如说是我找到了子明。”闻人穗揭晓了答案，“所以我又向他推荐了您。”
赵策想了想才明白这是闻人穗想将孙谋招募来：“这一定是闻人女士的主意。”被赵策这样一下猜出，闻人穗对着赵策嫣然一笑表示认同。
“好吧，至少我们都认为未来依然不安定。但是我们都想建立一个安全、温暖的家园作为一个心中的归宿。”赵策没有直接答应，他将这件事推脱到日后的游猎活动时再做答复。
虽然有闻人穗作为担保，但是赵策并不信任孙谋。不只是因为他们曾是敌人，还因为赵策怀疑孙谋或者是他的父亲就是害死史昂的幕后凶手之一。
虽然赵策可以肯定他所说的确实是肺腑之言。但是如果赵策拒绝与他结盟，以孙谋卓越的指挥能力和他目前所掌握的军力，无论他转投哪个阵营，将来他都可能为他带来无穷祸患。
离开孙谋后，信使正好为赵策带来了毕圭（元士）新制造的一把宝剑。这是赵策本打算送给姜和的礼物，但鉴于朱阙被涂刻，眼下他打算改变主义。
他叫来了赵雍和张桓，三个人看着这把八面汉剑。它的剑身上银光闪烁，上面还有云兽图纹。装剑的木匣是赵策特意叮嘱的错金菱纹。三个人都很喜欢，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
赵策问张桓：“这把件送给章武王会不会显得寒酸？”
张桓摇摇头：“正合适。”然后他用这把剑同脑海中他见过的其他宝剑对比，“要是能赋上玉佩那就更好了。”
随后赵策问赵雍：“这把剑用来行刺怎么样？”
赵雍点点头：“正合适。”然后他就在头脑里大致策划了一番，“如果涂上毒药就更好了。”
赵策把剑放下。他突然有拿起来，打算把他交给赵雍让他涂上毒药。但却突然打消了这个想法。他让两个人回去，自己独自坐在这把剑前思考，他打开木匣，又关上。再打开，再关上。挣扎了好长时间。
最后他想起了白天和孙谋说过的话，他把这些话在心理又重复了一遍“好吧，至少我们都认为未来依然不安定。但是我们都想建立一个安全，温暖的家园作为一个心中的归宿。”
赵策将宝剑赠与章武王孙谋。赦免了他，正式接收其为自己势力的一员。并承认他为章武国的国王。他没有立即要求孙谋讨伐黄权。因为时值隆冬不适合作战。况且黄权掌控武关，不容易攻克，指挥增加消耗。眼下，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河北。这个时候，公主身边的华云君曹妙银突然找到赵策，她告诉自己希望同赵策一起收复河北。
“你认为我一定要收复河北而不是向西讨伐黄权？”赵策问曹妙银。
曹妙银的回答：“我的家乡在河北。将军只要对收复河北毫不怀疑。您就可以收复那里。”
赵策：“认为现在是个好时机？”
曹妙银：“只要您有办法，任何时节都是好时机。”
赵策想了想，之后答应了她。
于是，这位年轻的重臣便着手再一次北伐。他的计划一开始就不怎么顺利。当初反对他出征的孔真（季约）再次站出来反对他出征。理由和以前一样——赵策现有的兵力不足以取胜。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舞亭之战后将士伤亡过大，兵力并没有得到及时补充。除此之外冬季作战损耗太大。现在姜和与临州大族就因为损耗和征用过大也反对北伐，几乎一半的人都反对赵策北伐。赵策反复和他们强调，如果让胡人占据了产铁区并使用铁制品更新他们的武器。那后果将非常可怕。同时，赵策指出了他在沦陷区看到的鲜卑、匈奴、乌桓、汉族叛将相互之间关系复杂、相互利用的局面。然而这种声音并没有得到多少支持。种种迹象表明无论是胡人中的匈奴人、乌桓人还是鲜卑人眼下都没有得到任何钢铁武器的支持。反对的声音逐渐湮没了他的声音。赵策甚至在当场气得怒不可遏。他气得不再言语，一度转身离开。好在新上任的治中从事向索（敬询）在这些混乱的建议中提出了一个清晰新颖的方案。
“以眼下的兵力，我们确实不能直接驱逐敌人。那样只会使胡人团结起来。主公不妨效仿战国时期秦国那样，不以消灭势力为目的，只是以少部分兵力参与疆土争夺，夺一地是一地，夺一城守一城，逐步蚕食。既不会逼迫他们太紧，同时也充实了我方。”
这个方案依然遭到了反对，但反对的声音小得多。大家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默许了这个提议。这让赵策非常振奋。再他的心中，他也要为公主。为天下人建立一个没有威胁、没有争斗、没有痛苦的家园。
[1] 汉朝时期规定一年四季按五时着服，即春季用青色；夏季用红色；季夏用黄色；秋季用白色；冬季用黑色。身穿朝服意味着赵策已经从地方官员晋升成为了中央朝廷官员，而且还是重要的军官。青绶，带有红色和白色装饰的青色绶带。两千石以上的官员才能佩戴青绶带。
[2]朱阙，皇宫前两个红色的塔式建筑。
[3]承华令，掌管皇帝的歌舞、音乐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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